终夏

*小周生贺第二弹

*时间设定为第九赛季末，通篇私设注意

 

人从呱呱坠地开始用声音彰显自我的存在，而在习得语言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不断的“我觉得”，仿佛不说出自己的意见，思想、嘴巴、语言就都失去了意义，但分明做不到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

采访他的记者总是对他的漫长思考和温吞答案不满，似乎大家都不明白有赢的实力和愿望并不等同于可以获得最终胜利。

没有一定，充满变数，才是他如此热爱这个游戏的原因。

 

他不爱说话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这在叽叽喳喳能把人吵疯的小学里形成了一道突兀的风景线。当时开学还没几天，班里自然地已经划分了小集体，而他的小伙伴却只有身后生物角的盆栽植物。他主动领取了照顾它们这份无人在意的小小工作，虽然这些看上去一碰就要落的浅绿色小玩意儿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但他喜欢这些跟他不同，张扬着蓬勃生机的东西，每天一起晒晒太阳补充一下水分就觉得挺好。

早上打着哈欠从后门窜进教室，他看到地上被剪去了一半叶子的盆栽楞了下，转头看有几个男生掩饰不住的笑就沉默地把书包扔到课桌上，弯腰小心地捧起盆栽慢慢走到教室前方，把盆栽放在讲台正中央，开口说：

“剪了的人，上来打一架。”

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讲得最大声的一句话，班级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早自修的时间将近，班主任分分钟都有可能来检查的情况下，所有人面面相觑。

周泽楷眼神扫过那几个男生，在班长为难地要上来劝他之前，又留下句“没种”就抱着盆栽去找之前教他浇水频率的美术老师了。

这架最后在放学的时候打成了，以罪魁祸首对植物的道歉和众人对周泽楷“原来你不是在摆谱啊”的理解结束。

这种奇怪的摩擦碰撞后来也时有发生，仿佛他天生就是个说1会被想成2，什么都不说就会被解读成10的人。

 

三年级开始就有了他最讨厌的英语课，作为一个中文尚且磕磕绊绊的人那连串字母就更像是天书，好在他念的大学附属校，但凡成绩没到惨不忍睹的地步直升初中部还是没问题的。

初中的语文老师是个刚师大毕业的文艺女青年，第一篇命题作文就是“我的梦想”这种题目。周泽楷虽然对一切需要自我表达的东西都不太擅长，但作为一个除了长相这种自身不可控因素之外致力于不惹任何多余关注的平凡好学生，他很认真地思考了半个晚上，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彼时他已经大致掌握了不说话只靠适当的点头微笑来跟人交流的方法，偶尔话题转到他也感兴趣的动漫或是游戏他也会插两句，但感兴趣的东西离梦想感觉境界差太远，他掰指头细数半天还是茫然，于是只好交了篇关于“我的梦想是星辰大海尚在不可知远方”的意识流文章。

这个问题一直轻微地困扰着他，直到初三填志愿前夕，他坐在自家的大沙发上看《动物世界》，突发奇想地跟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周爸爸说：

“动物摄影师怎么样？”

安静地观察应该是份很有趣也很适合他的工作。

周爸爸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内心“我靠！”了一句，勉强维持着笑容说到：

“现在就决定还太早了，你还是先直升本校，等考大学的时候再思考。”

周泽楷也不太清楚上海有没有搞摄影的大专，但搞摄影的大学总是有的，于是就欣然同意了。

但进高中的时候发生了件周爸爸万万没想到的事，他向来乖乖牌的儿子居然迷上了网络游戏。

这件事的起因其实有点好笑，周泽楷五官长开了看上去没那么像小刀切馒头之后整天有女生围着他转，不知道是其中哪个的爱慕者搞不清状况地就找他单挑，篮球过后是跑步，跑步过后是台球，总之各种输惨了之后就约周泽楷一起打一个叫荣耀的游戏，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触，一个月之后竞技场决胜负，公平公正男子汉的选择。

周泽楷觉得他有空那么执着地要打败自己还不如去纠缠那妹子，但横竖他也闲得慌于是路过东方书报亭的时候就买了卡，照着操作提示打开了看着还不错的界面，耸了耸肩。

一个月后他毫不费力地吊打了那个男生的战法，只不过这对他已经无足轻重，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他总是记得那一天，上海的天空是难得一见的纯净蓝色，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他冲下楼给刚从欧洲的法学研讨会回来的母亲提行李，然后说他要去当网游的职业选手。

周妈妈抬头看他一眼，带着一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淡然。

周泽楷的乖一直跟其他向家长要奖赏的小孩子不太一样，总透着股不太有所谓的随性。周爸爸曾经惊慌地跟她讨论万一周泽楷真要去非洲拍狮子怎么办，被她嘲笑居然还没看透自家儿子的表达定式，会问怎么样就是只到觉得有趣的程度而已。

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周妈妈有些五味杂陈，只淡淡问了句：

“想好了？”

周泽楷抿了抿嘴唇，回答道：

“我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周妈妈整了整他一跳一跳的头发，笑着说：

“那加油吧。”

 

他相信言语自有其力量。

无论是许下的誓言或是给出的答案，说出的瞬间即成现实，代表自己的立场与主张，而他对其间一切负责。

某次讨论动画的时候，杜明神神叨叨地说这在日语里叫做言灵，而他每天睡前许愿能再次和女神对阵至今未曾实现，可见这玩意儿不可靠。

周泽楷笑着看他被大嚷着“童言无忌！”的吴启拍了脑袋。

轮回是个很神奇的队伍，而他何其有幸凭着“近”这个选择标准来到了这里。

初来乍道的时候他总是非常困惑，为什么用在表演作秀的时间几乎要与队内赛持平，后来看着一点一点多起来的训练软件和基础设施也就吞下了那些小小的不满，开始学着把表演赛看作是良性循环中他不擅长的小环节。

粉丝近距离地看到他们的技术，而他们也直接地感受到粉丝的热情与期待。

第五赛季他新秀墙撞得惨烈，那一阵子电竞杂志关于他的评价总带着丝嘲讽，仿佛一夕之间他就从曾经多方争抢的核心潜力股变成了爱在团战里出风头的不够格一人秀。

他作为一个新人却“赶走”了尚在当打之年的队长，和大家的相处总有些尴尬，而他似乎也确实是和这支常年温和地不上不下地卡在季后赛和出局之间的队伍格格不入，别人无法跟上他的反应而他也无从解释他看到的机会和临时决议的战术。

那阵子五期的群非常热闹，除了刘皓似乎在嘉世过得如鱼得水之外，方锐和吴语策每天都靠互相嘲讽来释放压力，而周泽楷则靠看他俩吵而得趣，偶尔还跟在插科打诨的李迅后面排个队。

他没有尝试去迎合轮回原来的打法，如果是这样的话轮回根本不会选择留下他，他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其他人，培养默契和信任，而这对于不善言辞的他实在有些困难。

他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和队友呆在一起，说荣耀和各种各样的其他事，即使思考时间再漫长大家也耐心地等他，而他也努力地挤牙膏一般把自己的思考坦露出来。

虽然最终他们遗憾地止步八强，但这个轮回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让不同的人看到了相同的未来。

由周泽楷构建的未来。

赛后发布会之前，方明华拉住了已经满脑子夏季特训计划的周泽楷，轻声说：

“下赛季轮回要重组，只留我们俩，这些方面由我来答，你被问到了只管说不清楚。”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是他身后依然对自己微笑的队友们，猛地转头擦了擦眼睛。

 

夏休期他和训练营上来的几个新人一直反复PK，组队，聊天，却收效甚微。他想起这些账号卡前主人的脸，少有地感受到了焦躁。

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不曾说过要带他们拿到冠军，也无法保证新的轮回就会走得更远，但他会背负着这些继续前行，用更多更多的努力。

而现在他明确知道努力的方向却像蚂蚁爬行一样迟迟无法抵达，时间的流逝却如白驹过隙，新赛季开始，围绕着他的新体系很快让轮回得到了“一人战队”这个略带嘲讽的名字。

第五赛季他拿到了最佳新人，被方锐叨叨请客吃饭许久，于是在输给呼啸之后带方锐去吃了小笼包和粉丝汤。

店里人特别多，周泽楷看方锐被烫了舌头在那儿直吹气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一想到赛果又叹了口气。

以流氓外表，盗贼言行包裹好人本质的方锐其实私下跟五期的其他人讨论过有没有让周泽楷多说话的方法，结果被吴语策冷酷的“你们能想象黄少天一样的周泽楷么”清场了。

方锐看看对面周泽楷那张被众多女粉丝贴在墙上的脸，啧一声他那太容易激起人同情心的愁苦表情，没什么实质内容地安慰了句：

“随遇而安永不放弃总会好的。”

周泽楷喝了最后一点汤，苦笑。

“借你吉言。”

而这真是个很好的预言，经过方明华的推荐，俱乐部的漫长研究，冬季转会期从贺武交换来的江波涛好像自带翻译器般善解人意，对他的战术意图能有大致却准确的解读。虽然赛季前半太过糟糕他们最终被挡在季后赛门外，但一点一点确实的进步让所有人欣喜。

这年的夏休期依然没有人回家，他们磨练着自己的技术，分析赛季后半段的团赛，跟做数学题一般地尝试各种排列组合，设计各种能最大程度发挥5个人特长的战术。

张益玮退役的消息传来时周泽楷正在和江波涛PK，他看着一枪穿云楞了神，而江波涛也理所当然地停下了动作等他梳理情绪。

他其实没怎么真正跟那位前辈接触过，账号卡也是从经理那儿拿的，只是不管任谁看他都是取代了别人原本的位置。

周泽楷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吐气之后笑了。

有力气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无法改变的还不如去练连击。

 

第七赛季的新人都挺有意思，搞得杜明一天到晚嚷着要去练手速不能辜负他狂剑客的名字，被吴启吐槽好久他的绰号整个就证明他该去练狂剑士。最惨那周的比赛杜明还被越云的新人狂剑在个人赛里削惨了，以至于那阵子轮回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狂乱、躁狂、你框我等等的词。

后来那狂剑拿了最佳新人时杜明一副“我就知道这小子有前途”的嘴脸被大家集体鄙视了许久，而那个赛季轮回的体系基本成型，特别是团队赛有了江波涛这中枢塔之后配合流畅许多，第一次突破了季后赛第一轮。

冯主席还特地来找他聊了会儿，场面话一大串总结起来就只有祝他早日拿个冠军和多多练习说话两个中心思想，周泽楷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实在不明白联盟里有谁不想要拿冠军的还值得这样大说特说。

他对媒体还是依然不适应，作为家有两位大律师的人，对记者下套绕圈挖料的言语攻击一定程度上熟悉了之后也就不再去烦恼，有时甚至会故意曲解那些恶毒的试探，反正他眨两下眼装无辜的特技在从小到大跟人打架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路上练得相当炉火纯青。江波涛和方明华之外的几个人总是会憋不住笑场，而他也挺乐意在这种地方娱乐大家一把的。

 

第八赛季轮回终于收获了第一个冠军。

大家抱成一团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虽然出其不意提前杀死比赛是他们一早定下的计划，但真的赢了之后又没有丝毫真实感。

那个约他单挑荣耀的男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成功告白。

第五赛季陪他说了太多太多话的队友们现在是不是正守着电视露出欣慰的笑。

台下请了假飞来看不知所云的游戏比赛的爸爸妈妈应该很高兴这个暑假他终于能回家了。

他像是第一次站在蓝雨宽敞得过分的体育馆里，观众席上传来的声响都无法进入他的脑海，他想起许多他进入这个世界后的事，明明是漫长的年月却又短得像是哼着歌敲了几下键盘就过去了。

台上台下好多人都哭了，哭轮回漫长的等待和蓝雨又一次的错失，周泽楷看着屏幕上的影像，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轮回没有从叶修那里买技能点的话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等拿到冠军奖杯喜悦才像姗姗来迟的潮水一般击倒了他。

无论如何，轮回赢了。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在他的带领下，毕竟很多时候江波涛和方明华替他分担了太多工作而他甚至连决赛前鼓舞士气的话都要想很久。

他只有自己的这双手和一枪穿云手中的双枪，能做的太少，不足又太多。

但终于他们还是一起走到了这里。

 

没有了嘉世的荣耀总有种奇异的缺失感，但霸图强势的老将们实在没有留给他们多余的感慨时间。周泽楷看着百花缭乱光影笼罩下不时窜出的冷暗雷和大漠孤烟，不由想起只在新人赛季见过一次的繁花血景，手持重剑一往无前的狂剑士在他眼前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轮回少了些什么，而第九赛季的总决赛将他们缺乏正面攻坚手的问题暴露无遗。

他们赢了，虽然像去年一样因不存在的假设而不够酣畅淋漓。

枪系职业有个选手群，作为现役最年长的张佳乐总是蹦跶得很欢腾，苏沐橙偶尔还会吐槽他两句，而他和肖时钦就总是顺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大神说话。

他看着经常在群里嚷嚷因看了什么电影而哭得淅沥哗啦的张佳乐带着浅淡笑容站在台下，觉得荣耀真是个了不起的游戏。

引得无数人无怨无悔地为之倾注时间精力热血青春。

最终努力得到回报的却少之又少。

赛后报道众口一词地宣扬着他这个手握两冠的荣耀第一人。代言无数，拥有娱乐公司也会来打探的容貌和众多的粉丝，就差没直接写上人生赢家四个大字。但对他而言，人生并不是一场游戏，游戏才是他的人生，而他相信自己永远都还只在登顶的途中。

 

回上海的飞机上他听到后座的江波涛和方明华在讨论从倾颓的嘉世手里弄来孙翔和一叶之秋的可行性。

他模糊地回忆起全明星赛时对着韩文清喊做个了断的高个青年，好像听到了最后一块拼图落下的“咔嗒”声。

看着窗外厚厚的云层，他想起荣耀有一年也跟NBA一样弄了宣传语，而他对”The sky is the limit”那句深深地不以为然，他手中的双枪分明可以穿透云层，突破极限，然后以枪声无言奏响战歌。

THE END.